《霸王別姬》是香港作家李碧華最負盛名之作,被陳凱歌改編成電影後,一舉成為90年代最受歡迎的影片。故事里,一對京戲名伶將人生的命運跌宕、愛恨廝殺、生離死別悉數演盡。戲服一穿,油彩一畫,他們是不可一世的霸王,顧盼生姿的虞姬。戲臺一下,裝扮一卸,他們在歲月的威逼下,要麼低頭認錯,跪地求饒,要麼以卵擊石,粉身碎骨。多年前看《霸王別姬》時,我常常為程蝶衣的癡狂所感動,卻始終不明白段小樓恍如隔世的蛻變。心中純粹熾烈的蝶衣死去了,我們終究變成了自己最不喜歡的樣子。這不是電影有意為之的悲劇,而是殘酷的人世間,永不落幕的人生大戲。“要想人前顯貴,您必定得人後受罪,今兒是破題,文章還在後頭呢。”手持戒尺的老先生一亮嗓,梨園行里的半大小子們開始了一天的唱念做打。他們站成一排吊嗓子、踢腿、下腰、劈叉,哪個環節出了岔子,師傅的鞭子就劈頭打下。竹條抽得血肉模糊,疼也不能喊; 衣裳被血黏在身上,眼淚只能往肚子里咽。在成為「角兒」之前,主人公小石頭和小豆子就是在這裡,冬練三九,夏練三伏。戲行的孩子大多出身貧苦,要麼是孤兒棄子,要麼就像小豆子一樣,是“窯子裡的東西”。但這群少年好似冰天里的一盆火,罵不走,打不怕,心中翻騰著對生活熱切的期盼。有一次,練功結束后,跟著小豆子小石頭一起練功的小賴子,聽到牆外賣冰糖葫蘆的吆喝聲,強咽著口水說:“我得吃多少冰糖葫蘆,才能成角兒啊。 ”他大搖大擺地蹭到大門口,猛地一開門,一溜煙似的跑了。這倆孩子穿過熱鬧的天橋街市,偶遇京劇名角在前呼后擁中隆重出場,那人前顯貴的盛況,瞬間點燃了小豆子的夢想。他大著膽子跑回去,哪怕被打死,也暗暗發誓,一定要混出個人樣。因為唱不好一句「我本是女嬌娥」,小豆子被木棍硬生生捅爛了喉嚨,滿口含著鮮血,也要繼續唱;被罰端著一盆冷水雪地里跪著,小石頭哪怕凍成冰人也不求饒,第二天還要做威武的楚霸王。若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這些罪放大人身上,怕是早把人嚇傻了。但少年是不瘋魔不成活,他們有仗劍走天涯的志氣,也有傲視群雄的張揚。他們篤信只要吃盡苦中苦,就能成為人上人; 只要硬著頭皮闖,就沒人敢擋自己的路。為了成為旦角,小豆子逼自己變成“女嬌娥”,剪窗花剪成蝴蝶樣,大街上買脂粉手絹,臺上臺下翹著蘭花指,說話走路也極盡嬌媚之姿。而小石頭,則一遍遍背戲詞、練身段,夢裡都唱著:“想我項羽,力拔山兮氣蓋世......”看著他們,讓人不免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,也是胸中有溝壑,腹內有乾坤。儘管我們出身平凡低微,天賦稀鬆平常,但誰不是滿腔熱血在心頭,不懼風雨不怕愁。那時,“關於夢,關於文學、關於愛情,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”,還似一壇美酒,香氣誘得人暈頭轉向。我們尚未聽見碰杯間夢想破碎的聲音,所有失落與惆悵,從來無關痛癢。我們衝撞地想要自由與成功,那種無所畏懼卻又意氣風發的熱情,像一股股激流在血脈裡奔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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